石涛洞庭秋月水墨纸本镜片
×96cm
款识:洞庭秋月,画为及万先生道长博正,粤山石涛济。
钤印:济山僧(白文长方印)、老涛(朱文长方印)、藏之名山传乎其人(白文方印)、白苹(红)叶一溪诗(朱文方印)
藏印:寿崧审定、子祺清赏、关氏梅雪斋秘笈印、陈洧舟藏书画
藏家1:关寿崧,嘉道年间广东香山人,出身望族,富收藏,关氏梅雪斋藏书画近年流入市场的有恽寿平、华岩佳作等。据《广州大典·第三十一辑·史部传记类第十七册》记,其父关彩衢为诰封奉政大夫,世居广东香山黄圃镇,道光二十三年()八十寿辰,苏六朋为之绘像,士绅大夫纷纷以诗文为寿,关寿崧曾选辑祝寿文若干篇刊印出版,卷尾“关寿崧谨识”后钤“道光二十三年秋关氏梅雪斋刊”印。
藏家2:陈洧舟。新加坡大藏家陈之初(-)香雪庄旧藏任伯年《八仙图》上有“陈洧舟藏书画”印。
学界认为,石涛(-)的艺术创作主要包括四个时期:
宣城时期约-年,
南京时期约-年,
北上和定居扬州前期约-年,
扬州时期约-年。
从目前可见石涛作品看,大约有超过半数未署年款,此件《洞庭秋月》即是。
从笔墨风格、署款笔迹、所钤印章三个方面综合来看,或作于宣城时期,年前后的可能性较大,也即石涛40岁前。
一、笔墨风格
左图石涛《洞庭秋月》。
右图石涛《孤峰双松图》。图片来源:《石涛书画集》(第一卷轴·卷)P43,株式会社东京堂出版社,昭和52年()。
《孤峰双松图》是石涛出版和著录较多的一件名作,其款识:“石涛济写于双塔寺”。双塔寺即石涛栖居宣城时期的广教寺,因寺内有双塔故也称双塔寺,《汪世清辑明清珍稀艺术史料汇编》将此件列入年作品。
《洞庭秋月》与《孤峰双松图》,一件是高士携童仆夜泊洞庭湖舟中畅饮坐看岳阳楼之境,一件是执杖高士只身于崖边双松之下观高岩飞瀑之景,但从人物的丰神、松针的处理、点叶的技巧以及款识笔迹、所钤印章等方面看,颇为一致,整体都属于较为工致精心的细笔山水,画风庄净清幽,应为同期之作。
石涛有一首很出名的题画诗:“惯写平头树,时时易草堂,临流独兀坐,知意在清湘。”这幅《洞庭秋月》除了表现“临流独兀坐,知意在清湘”这个意境,正好也可以看到石涛惯用的“平头树”,画面中有三种不同的树,都是“平头”,树形较大的是松树,松针较宽,短促出笔略带圆弧形,这也是石涛表现松针惯用的手法。
二、署名:“粤山石涛济”
石涛《洞庭秋月》局部
据《汪世清辑明清珍稀艺术史料汇编》(五)“石涛署名系年”辑录,石涛署名“粤山石涛济”出现于-年间。
分别为:
年《山水图轴》(书画集·一)
年《为季翁作山水册》(编年)
年《梧桐松石图轴》(艺苑·六)
石涛《上山月在野》,出自《为季翁作山水册》,年作,署名即为“粤山石涛济”。
图片来源:《石涛——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P,乔迅(美)著,北京三联书店年4月。
三、钤印:朱文长方印“老涛”、白文长方印“济山僧”、白文方形印“藏之名山传乎其人”,朱文方形印“白苹(红)叶一溪诗”
这三方印章中,朱文长方印“老涛”和白文方形印“藏之名山传乎其人”与《孤峰双松图》上的钤印完全一致。“藏之名山传乎其人”印不常见,偶见于其早年之作。
画上“济山僧”和“老涛”二印还可参看《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上)石涛名下印鉴,第33印“济山僧”与第68、69“老涛”两印。
“白苹红叶一溪诗”应是石涛早年闲章,极为罕见。研究者普遍认为石涛在诗词方面成就极高,这方闲章或许可说明石涛曾致力于诗。而另一方面,石涛自小身边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即僧人原亮喝涛。喝涛很可能原为宫中臣仆,石涛全家被屠杀时,是喝涛将他背到寺庙,自此保护并陪伴他左右,后又将他带离“粤山”,研究表明喝涛是修养颇高的诗僧兼画僧,石涛自然潜移默化受其影响。
又,屈原《楚辞·湘夫人》中有“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苹兮骋望”句,石涛刻此闲章,或许也为了表达对屈原的亲近、倾慕之意。又或许这方章是专门为这件《洞庭秋月》而刻。
《洞庭秋月》所绘景色为秋天月夜从君山俯瞰岳阳楼与洞庭湖之景。
前景树木疏疏密密,颇有《楚辞·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情境再现之感,中景湖心小岛,一叶小舟半隐,两张渔网一张悬空一张沉于水仅网线空中摇曳,作此画时,石涛心中想必有“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渔网挂在树梢上的意象出现。
在画中人物的布置上,则似乎更近于李白之放旷,楼上虚写之人是“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船中实写之人则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了。秋夜月色是皎洁光亮的,也是凄冷寂然的,与秋月结为伴侣,映照心灵的皎洁如月、对故乡的一往情深、对湘水的无比眷恋,此时,他的情感与孤高、桀傲、天真的思乡诗人李白是相通的。船中尚有一憨态勤勉的童仆正伏于船尾自湖中汲水煮茗,头戴纶巾举杯邀月的高士身旁古琴半隐,暗示他是一个出身富贵的读书人,难免令人联想这个形象正是石涛身世处境的投射,此时他虽身为僧人,但不喜禅门的繁文缛节,放旷佻达,饮酒狂乐,不守宗门戒律,总被禅门俗夫攻击为小乘,这也是后来石涛干脆以“小乘客”自命和自嘲的缘由。晚年石涛舍僧归道,并以“清湘道人”自称,实际上亲近老庄思想在石涛早期诗画上已有所体现,也许于他而言,“逃禅”二字,“逃”要大于“禅”,《洞庭秋月》即为一例。
谈及画面弥漫的《楚辞》韵味和“湘源”情结,无法不提及石涛前朝皇室遗胄的身份以及他于幼年经历的家国之痛。石涛原名朱若极,出生于明宗室靖江王府,这座位于广西全州的王府几乎没来得及在他的记忆中留下繁华与尊荣的印记,大明王朝便已覆灭。年甲申之变,他还是一个两岁的懵懂孩童,次年,因“同室操戈”,其全家惨遭福建南明朝廷的屠杀,朱若极“为宫中仆臣负出”(这个仆臣极可能就是前文提及名唤原亮喝涛的诗僧兼画僧),藏身寺庙,隐姓埋名,此后才有了名动画史的石涛。世人对石涛曾两次接驾康熙并俯首称臣颇有微词,也许与明朝覆灭他年岁尚幼且亡家之痛并非直接来自满人有关。
全州地处广西桂林东北部,湘江发源于此,全州除了著名的清湘书院,还有一座重要的庙宇湘山寺,石涛极有可能在该寺度过他的大部分童年和少年时光,直到十余岁后,才被喝涛带离全州,沿湘江北上,越洞庭湖,经长江达武昌,自此开始读书习画,再无缘踏足全州。
“楚地”是石涛离开“粤地”后浪迹天涯的第一。
图片来源:《石涛——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P,乔迅(美)著,北京三联书店年4月。
石涛《衡永道中》,出自《黄砚旅诗意图》,作于-年间。
图片来源:《石涛——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P,乔迅(美)著,北京三联书店年4月。
石涛一生以“清湘”自许,在精神和情感层面,湘江无疑是他的母亲河,而“粤山”则在王朝覆灭之际给了他最初的人身庇佑,故而早期作品中的除“清湘石涛”外,较多署名“粤山石涛济”和“粤西石涛济”。
离开全州后,据史料记载,石涛曾两次取道洞庭湖到访岳阳楼,第一次应是-年间离开全州沿湘江北上,越洞庭湖再东下长江到达武昌,此时他年仅十二三岁,第二次则为年,石涛沿湘江南达衡山,这两次横跨洞庭湖的经历给了他极大的触动,不仅留下以借岳阳楼和洞庭湖表达去国怀乡无限惆怅的诗作,也留下多幅《岳阳楼图》。
过洞庭湖他曾写下:
万里洞庭水,苍茫失晓昏。
片帆遥日脚,堆浪洗山根。
白羽纵横去,苍梧涕泪存。
军声正摇荡,极目欲销魂。
晚年石涛作诗《生平行》,内中仍有“潇洒洞庭几千里,浩渺到处通仙津”句。
离开“湘山湘水”后,回首故乡,石涛在他一幅《岳阳楼》画作里写下“万里洞庭水,苍茫失晓昏”这首年少时的诗,并按下注脚:
“此诗是吾少时离家国之感,过洞庭阻岳阳之作。今日随笔写此,从旧书中得之,无端添得一重愁也。……”
石涛《岳阳楼》,出自《石涛、八大山人合作书画册》。
图片来源:《石涛——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P,乔迅(美)著,北京三联书店年4月。
晚年,石涛变成“零丁大涤子”时作《岳阳楼》,仍书少时诗作于上。
石涛《岳阳楼》,出自《江南八景册》,藏大英博物馆。
图片来源:《石涛——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P,乔迅(美)著,北京三联书店年4月。
石涛《李白与夏十二登岳阳楼诗意图》,出自《野色册》,藏大都会美术馆。
图片来源:《石涛——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P,乔迅(美)著,北京三联书店年4月。
可见“八百里洞庭”是石涛心底一个永远的结,在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的浪迹生涯中,“楚地”既是他事业的始发地,“湘山湘水”又联结着他的“湘源记忆”和少年时光,于是也便理所当然成为他回望家国的最重要部分。
《洞庭秋月》从构图看,与资料图片中三幅《岳阳楼》一样,都采用从君山俯瞰这一视角。
石涛《铁脚道人》,出自《山水人物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片来源:《石涛——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P,乔迅(美)著,北京三联书店年4月。
在上一幅《铁脚道人》中,石涛在画面右边特意加注:图此不知身在湘江矣。一再依据少时“愁绪”画包括岳阳楼、洞庭湖等在内的“湘山湘水”,无疑正揭示出石涛作为前朝遗民最隐秘的心绪:湘江万里,一片苍茫,销魂片帆,涕泪犹存……
石涛《洞庭秋月》细节精赏
石涛《洞庭秋月》局部一
石涛《洞庭秋月》局部二
石涛《洞庭秋月》局部三
石涛《洞庭秋月》局部四
本文参考文献:
1、《汪世清辑录明清珍稀艺术史料汇编》,汪世清辑录,白谦慎等整理,上海古籍出版社年9月。
2、《石涛研究》,朱良志著,北京大学出版社年6月。
3、《石涛——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美)乔迅著,邱士华等译,北京三联书店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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