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惠芳
岳阳楼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长沙赶路,是为了赶水,为了赶楼。
给我以水,给我荡漾的机会。给我以楼,给我登高的希望。阳光一路追随,无雨有风。心情亦随平原的开阔而开阔。
水上行舟,犁出浪花,犁出深深的足迹。登楼望水,望到的就是自己的前程。不过是把浪花还给了洞庭,不过是把足迹沉入了水底。我在水中,感受楼上的我。我在楼上,品味水中的我。
更新的岳阳楼,屹立于千古之水旁。一代又一代诗人,把才情抛散在烟波浩渺处。一座又一座繁荣,在倒塌中复古,风流不断。
采桑湖
东洞庭湖。采桑湖湿地,显得那么的安静。南迁的候鸟,需要的不仅仅是大片大片的湖洲、滩涂和水面,更需要一个一个不被惊扰的梦。我来看鸟,感受它们的排列、组合与悠闲。飞鸟把道路铺在了天空,又被风一一抹去。
一个高倍望远镜,把飞鸟的思路清晰地陈列在我的眼前。站在“鸟类天堂”的边缘,隐隐约约地听到鸟的叫声,清清楚楚地看到鸟的形态。种鸟类就是首诗,一行一行在很远的地方排列。我感觉到了诗的韵脚、诗的旋律、诗的风格。我不需要分清哪是白鹳、黑鹳,哪是白头鹤、白鹤,哪是中华秋沙鸭、大鸨、白尾海雕,哪是白琵鹭、天鹅。
当“濒危物种”打进我的视野时,一批尚未阅读的绝句正离我而去。东方白鹳、小白额雁,一首是唐诗,一首是宋词。我移动着望远镜的角度。零零星星的鸟,从我头上飞过。成千上万的鸟,掠过我放大的目光。
鸟有鸟道,人有人道。天上地上,各行其道。
洪江古商城
一个巨大的诱惑,被稀释。朝怀化而去,朝洪江区而去,朝洪江古商城而去,朝曾经的“小南京”而去。诗与远方。因为远方,才拥有诗歌。因为诗歌,才追寻远方。
朝代更迭,一代代留下七冲、八巷、九条街。商家,官家,客家,一家一家念着厚重的经。我穿行在雨巷之中,走在青石板上,驻足、仰望。
那些寺院,那些会馆,那些钱庄,那些茶庄,那些烟馆,那些店铺,那些缥缥缈缈,那些灯红酒绿,只是一群音符,无声地飘落。我的肩头,吹过现代的风。
当桐油、木材、白腊集散的时候,当一批又一批仰慕者踏访的时候,悠长的水和乌黑的窨子屋都像高深的哲人。我无法读遍这些沧桑、这些往事、这些或明或暗的传奇。我是今人,也将成为古人。我是过客,也将消失在烟雨之中。
蔡伦竹海
蔡伦造纸。造纸术,造纸有术。耒阳,蔡伦的故乡。有竹,有海,有竹海。一代纸圣,是不是从东汉走到今朝,藏在这一片竹海,靠绿绿葱葱呼吸?
蔡伦造纸。湘人刚中有柔。命薄如纸,却书写万千图文。从甲骨文、竹简到蔡侯纸,从繁重到轻便,历史积淀了一部分,散失了一部分,带走了一部分。
竹海中有观海楼。楼在山上,人在楼上,云在人上。谁更高?登高,登上这层楼,近观高大挺拔的竹林,远眺静默起伏的山丘。
坚硬的石板路,从幽深的竹海里,蜿蜒而来,留不下足迹。细微的血脉被竹海淹没。大大小小的村落,民间作坊在造纸,还在承接纸面的力量。
乾州城
“凤凰的兵、乾州的城”。我念叨着湘西的老话,走进年的乾州城,留下一寸光阴。
乾州!十里盆地,二水环洲,三陆横陈,状如乾卦。乾州!夏商以降,土著繁衍生息,僰人、猺人、苗人……乾州!秦汉商埠码头,驿站驿道交会,南来北往。乾州!明清苗疆首府,朝廷大将镇守,烽火狼烟。
小桥,流水,人家。胡家塘是乾州城的肚脐眼。月城,中间主楼,两边耳楼,三座城楼开三道城门,品字形布局。三门开是乾州城的耳目。呈梳子形的乾州城,夜以继日疏理千年发型。梳齿长边的城墙,沿万溶江而立,聆听涛声,聆听棒槌声,聆听游子归家的脚步。
或许,我也是聆听者。乾州城的脸面,也是我的脸面。乾州城的心跳,也是我的心跳。
荫家堂
背靠凤凰山,涉足蒸水河,眺望佘湖山。山水之间,商机无限。申氏兄弟步出邵东民居,走南闯北。由东而西的邵水,突破由西而东的惯例,暗示邵商“逆流而上”,敢为人先。
年,荫家堂坚守着。风雨之中,保持着南北纵深、东西横贯的通透式格局。悠长的走廊,犹如时光隧道。家相通,人相连。邵商鼻祖以开放的姿态,展示豁达、包容的胸襟。
一些细节腐朽了,一些情节松动了,荫家堂依旧是韵味深长的诗篇。青石门坎磨得像一面镜子。步入正堂屋,仰望天空。一个奇迹凸显在飞扬的目光中。正堂屋两侧墙顶,竟然绘有一座英式座钟!凝固的时间,镶嵌在天蓝色中。年滴答至今。
荫家堂又名“间”。一位老妇走到正堂屋,指着一口棺材说:我会睡在里面。言谈举止,透露着从容。庭院深深,秋色深深。荫家堂,是一座修炼堂。
澧州文庙
早在唐朝,我的马就借给了李白。这老兄不讲信用,一去不复返。白发三千丈之后,一一脱落,李白只剩下了一脸诗意的胡须。我只好打着赤脚,从唐朝的夹缝中穿行,一直走在澧州文庙,才歇脚休息。
孔圣人还在里面讲课,之乎也者,没有现代的火星文。我感觉久违的香火,在背脊上升起。状元桥上的石头,是冰凉的温暖。
晨钟暮鼓。我敲响的是自己的风骨。目光在镂空的石雕上,像种子弹跳。我将自己栽培,在经久不息的文脉中,栩栩如生。
八面山
至龙山,登湘西屋脊。八面山,南北长、东西窄,巨大的高山岩溶台地。平整的山顶,足足52平方公里。土家人唤八面山叫“树母卜”,“树母”意为祖先,“卜”代表船。八面山是游曳于浮云大雾中的航母,航行于武陵山脉的“祖先船”。
八面山龙凤呈祥。南面是凤凰,是凤。北面是龙山,是龙。阅读了高天流云,预览了巫楚文化,惊回首,猛低头,八面山下,是里耶古镇,是秦简,是酉水。曾几何,戍边的士兵,奔波的邮差,踮起脚尖,抬头眺望八面山。
高山、草甸、牧场、日出、云海,已是寻常景致。杯子岩形如巨杯,高逾百丈。岩顶一碗山泉,亏则满,满不溢。自生桥曾是土家先祖的穴居。集洞穴、天桥、天窗、天坑、水帘于一体,构成“八景同心”。燕子洞曾是湘西最大的匪巢。土匪修筑的掩体、熬制火药的窑、卧床,保存洞中。刀光剑影的八面山,留下36个以“刀”命名的小地名,三把刀、四把刀、六把刀……血风腥雨的八面山,留下48个以“营”命名的村落,上营、下营、七家营、八家营……
亿万年,斗转星移,“祖先船”一直隆起在这里,“武陵方舟”一直停泊在这里。八面山,八面来风,八面威风,有棱有角,无需八面玲珑。
陈惠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之一。年参加《诗刊》第11届青春诗会,年获第12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年获第28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出版诗集《重返家园》《两栖人》《九章先生》《长沙诗歌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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