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赵匡胤在建隆元年()开国,一直到神宗熙宁元年()登基,有百年之久。初期从事征讨统一,社会由纷乱逐渐安定,民生由凋敝逐渐复苏;到了中期,经过数十年的将养休息,加上长期的采取对边疆民族的谈和纳币政策,社会乃由安定的状态转趋富裕。
宋仁宗时期社会更加安定繁华,工商业相应的转趋发达,人口逐渐向都市集中,城市经济的发展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我们观察柳永的词,有不少描写城市生活中歌舞升平、民生富庶的篇什,可以充分体会这正是仁宗时期社会生活的写照。
宋太祖在开国之初,有鉴于武臣的跋扈,自己也是陈桥兵变由部将黄袍加身的,对于政权的掌控有强烈的危机感,想出了杯酒释兵权的妙计。召集石守信等武将,劝他们回乡多买田宅、多置歌妓,以歌酒自娱,并泽及子孙。次日,部将皆会其意而交出兵权,从此订下了由文臣带兵的规矩。另外又广开科举,招纳文士,给予优厚的待遇,授与极高的参政权。
在政治的运作上,不但没有宦官的涉入、武人的干政,外戚的擅权也少(只有几位太后的垂帘听政,到皇帝年长又交还政权)。而所用的士人,绝大部分是由广大的基层民众里,经过儒家教育的熏陶,再从科举考试的管道挑选出来的(当然到后来更多了官宦人家的子弟,但是这些人也大都必须经过科举考试才能任官)。这些官吏一经挑选出来,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人士,国家的政策大多征询这一批人,宋朝的帝王很少有独出机杼,自行订定政策的。因此宋代的政治,堪称为文人政治。
那么文人政治的特征是什么呢?
首先,可以考见的,即参政之士多充满着儒家积极参政,“达则兼善天下”的志意。宋初思想界已经逐渐兴起了儒学的复兴运动,以与佛、道思想相抗衡。宋朝政府亦采取以儒学取士的政策,士子若不走利禄之途,则一生的志业无由实现,要走利禄之途就要熟读儒家经典。儒家对于从政的观点是“用行舍藏”,这不但是孔子的个人志趣,更成为后来儒者的处世原则。
汉武尊崇儒术,经学大昌;到了东汉,士人尤其以风节自励,《后汉书范滂传》记载了东汉的范滂“登车揽辔,慨有澄清天下之志”,当时污秽贪鄙的官吏,望风解佩。后来虽然为宦官所害,而天下仰其风节,成为后代知识分子“用之则行,奋不顾身”的典范。苏轼读到此传,即慨然以范滂自许,正是受到儒家这种用世志意的感召所致。
其次,宋朝朝廷不但以儒家经典取士,更供给优渥的俸禄以养廉,对官员极为礼遇,宋太祖更立下不杀士大夫的规矩。故而北宋初期入仕的士人,其参政用世的志意是极为高昂的,《宋史》称范仲淹:
这是史书给他的高度赞扬。他在<岳阳楼记>文中高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其怀抱,就是当时士人积极进取,“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代表性例子。
苏轼年轻时读到石介的<庆历圣德诗>,诗中提到韩琦、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经过老师解说之后,“时虽未尽了,则已私识之矣。”到后来,苏轼还以和范仲淹缘悭一面为终身之憾。这说明宋初大臣,早就显现出积极用世的强烈倾向,因而能影响到苏轼。
王安石稍晚于范、欧而同朝在列,一生也是念念不忘于新政,想要以儒术和法治起国家之陈疴,图谋富国强兵、抵御外侮。苏、王二人的用世志意,既是当时内有财用不足、外有边虏觊觎的形势所激,更和宋初以来士人从政者逐渐酝酿的风气有关。
文人政治的另外一个特征,就是“严君子、小人之辨”,这是承继儒家的道德观念,而由学者特别提出的纲目。那么如何分辨君子、小人呢?
可知汉末以“曲循私心,阻挠法令推行”为“阿党”的内涵。宋人邢昺解说“小人比而不周”,正是指“小人是阿党而不忠信的”,而他“阿党”一词的概念应该还是承袭孔安国的说法的。总之,以上的观点都是集中在:君子用心于公(周),小人用心于私(比)。
但是早在西汉末年刘向就已经把“比周”合用为一个词,并且和“朋党”并举,意指这二者都是有“邪心”,都是小人的作为。这和孔子“小人比而不周”的用法已经大异其趣,孔子的“比”和“周”是相对的用法,而刘向把“比周”一同指向负面的意义。于是小人的行为是比周的,小人的居心是阿党偏私的,小人为私利而聚合则称之为“朋党”。
“朋党”二字又是怎么定义的呢?
然而当先秦人提到“党”字作动词时几乎都是当作贬意的。如《论语·述而》:
《论语·卫灵公》第十五也说:“君子矜而不争,羣而不党。”既然说“君子不党”,反之,自然指偏私成党的是小人了,这里就是指孔子偏党鲁昭公,为他文过饰非。《尚书·洪范》也说:“无偏无党,王道荡荡。”于是“党”字都指向了小人偏颇的负面行为。久而久之,“朋党”二字合用,乃成为小人群聚为非的一种表现。荀子就认为士大夫就是“不比周,不朋党”的,一切都是为公家而努力的。
“朋党”既然是小人的表现,韩非子特别坚决反对“朋党”的行为,他认为小人之害是:
法家为了专制帝王着想而力斥朋党,帝王为了自家性命和万世子孙的安定着想,也是深深地提防着大臣结为朋党。同理,凡是被指涉为朋党的人,大都否认之。故而古来讨论“朋党”的文章不可胜数,大致可以分为四个观点:
(1)君子无党,小人有党。
(2)君子有党,小人无党。
(3)君子小人皆有党。
(4)纯君子纯小人无党,不纯者有党。
有关第一点,是上述先秦、两汉之际一般通行的看法,李德裕、司马光等人接受这种观点。第二点,欧阳修<朋党论>主张小人为利禄而暂时结为朋党,是假的朋党;君子守道义、行忠信,同道而相益,是始终如一的朋党。关于第三点,宋朝的王禹偁、范仲淹、秦观和明朝高攀龙,以及清朝的魏禧,都是主张君子、小人都有党,劝人主要用正去邪。关于第四点,只有明代王世贞主张之。
这些君子、小人的分辨方法,都是以品德为依据,而且更把“为公还是为私”当作判断的标准,从立论上看似乎各有其理由,但是落实到实际的政治生活上却没有一个绝对的准则。那就是:人人各自宣称自己一切作为都是为公,都自认为是君子,即使被指为朋党,也自诩为正派且有益于国家;反之,则把政敌目之为小人之朋党,而极力摈斥之。
北宋的欧阳修、秦观讨论朋党的意义,其目的就是在严辨君子、小人,分出不同的政治团体。宋朝政治团体的组成份子全部都是士大夫,士大夫在朝汲汲于划分界线,无不是为了营求自身的政治利益,同时也是受到了儒家传统的君子、小人二分法的思想影响所致。
这种二分法不但不能真正厘清何者为正人君子,更导致北宋后期新旧二党互相倾轧不已的恶性循环的局面,在政治上导致了宋廷衰败的局面,更在文学上产生了破坏(其实也是一种建设)的作用。此点将在后文讨论之。
另外一种辨别君子小人的判断标准,就是
这二位先师指出了明确的方向:重视利的人属于小人一类,只有君子才讲究仁义。小人结为朋党为的是什么?他们是为私利而结合。
这个观念在汉代得到了充分的扩张和肯定,西汉董仲舒回答江都易王说:“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从此“小人是兴利者”这个概念,在士人的脑海中根深柢固。指称政敌为朋党以诬陷排挤之,历代都免不了有此现象,到了宋仁宗时,范仲淹以言事忤宰相吕夷简,又作<四论>讥切时政,吕夷简“以仲淹语辩于帝前,且诉仲淹越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于是仁宗乃将范仲淹贬知饶州。欧阳修为此写了<朋党论>为范仲淹辩冤,并提出“君子有党”的言论。论中的“君子、小人”,他定义为:
这段言论把“义利之辨”拿来作为君子、小人之别的标准。小人所以相党不过为一时的财利、禄位,时异势迁,利尽则反目,是暂时性的结党。君子以道义相结合,一切为国家,忠信不移,是长久的朋党。这样的观点后来就成为旧党分子对新党攻击时的口实,那就是新党所实施的政策无不是为了利。
总之,君子与小人之辨,成为后来新旧党争激化时,举以划分界线的最佳武器,凡事争于国君、大臣之前,时常指责政敌为小人之党,欲除之而后快。政局之坏,诬称政敌为小人而倾轧之,确实是乱阶之一。
参考文献:
《河南邵氏闻见后录》
《丛书集成初编》
《宋史·石守信传》
《宋史·职官志·俸禄制》
《二十二史札记》
《论语·述而》
《苏辙集·栾城后集》
《宋论》
《四部备要》
《笔记小说大观》
《苏东坡全集上·范文正公文集叙》
《十三经注疏》
《礼记》
《新校汉书集注》
《说文解字》
《荀子》
《韩非子集释·有度第六》
《汉唐宋明朋党的形成原因》
《孟子·梁惠王》
《汉书》
《续资治通鉴长编》
《欧阳修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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