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
岳阳记
梦天岚
岳阳楼
不止于眺望。
巴陵郡并未随马蹄声远去,
滕子京派出的信差已然折返,
范文正公还在文字里神游。
时光一直在烫金的匾额里醒着,
有着洞庭湖的浩瀚。
人心尚可期待。
当打渔人卸下哗哗的水声,
月色以从未有过的柔情,
抚摸过这里的每一根栏杆,
即便是白纱衣裙挂在檐顶翘角,
也懒得弯腰。
不此于深思。
万里晴空之下,
除了涉水而来的鱼群,
更有那知忧乐之人,
不止于新的波澜。
洞庭湖
天空微蓝,湖面仍然辽阔,
冬日的暖阳匍匐其上,
心潮也如碧波涌荡。
一只水鸟振翅飞过头顶,
它展开的双翼,像是在丈量什么。
不远处,有满载货物的巨轮犁过。
湖水在细数自己的白色花团,
它们簇拥着,一个用水托举的世界。
那个在船舱里清唱的女子,
让所有倾听的耳朵得到洗涤,
歌声如此清亮,高亢。
原本坐在听众席上的洞庭湖,
开始指挥一支庞大的交响。
鸟群
太阳先在湖面上看见自己,
然后看见突突突突的机动船。
我们向远处眺望,
看鸟群如何贴着水面飞翔。
它们伸长脖子,扑打着羽翼,
仿佛要把湖面拉得更宽。
“嗬,在那里。”
所有的惊喜被突然喊出,
转瞬又被另一个看见代替。
当我们把镜头对准迎面出现的沙洲,
那里站满杨树,它们的身上没有叶子,
只有灰铁一般的筯骨,
把鳞片一样的云指给我们。
那区别于湖水的蓝,
总是让我们更深地看到自己。
这天地之间,除了飞翔,
还有激荡起来的愿望。
江豚
它们的脊背区别于所有的波涛,
那拱出水面的沉黑,让人惊呼。
有人说起江豚的微笑,禁不住嘴角上扬,
我们也跟着模仿,不断地练习。
那微笑从未消逝,却轻易不被看见。
我们也曾微笑,在经历悲伤之后,
如此单纯的表情会变得更加艰难。
似乎没有谁比江豚更懂得爱,
即便是死亡突然降临,
它们也决不吝啬自己的微笑,
那时时绽放的纯银之光,
会连同所有的晦暗和悲伤,
一起照亮。
君山岛
君山岛上的清晨有些许凉意。
成群的灰斑鸫在枝丫间飞来飞去,
它们的叫声里有各种金属。
薄雾在敲击声中慢慢散去,
杯中的银针根根竖立,像在倾听。
品茶的人频频起身,眺望,
他等待的人正驾车行驶在赶来的途中。
相遇的时光,宛在那水的中央。
一些情愫在岸上得以悄然滋长,
如扎根在岛上的植被,
它们只用不多的枝叶,
就能唤醒每一个春天。
屈子祠
思慕的美人已不在人间,
你的身上爬满芷草和秋兰。
你问过的苍天仍在,
站在这里,你却不再仰望。
甚至不再悲愤和哀伤。
你留下的诗篇是不灭的香火,
让前来祭拜的人,
看到岁月的烫洞,
幽深且漫长。
魂兮,归来吧。
汩罗江日夜流淌,
从未停止过这样的呼喊。
在王朝更替的求索之路上,
看谁能用一个盛世应答。
南湖
这里有上等的绸布,
一艘游船在上面裁剪,绣花。
多好的花,它们翻涌着,
瞬间开放,瞬间凋谢。
那些在长堤上散步的人没有看见,
他们刚刚穿过一场小雨。
头顶的天空越垂越低,
有人忙着在甲板上合影,
有的让湖风把头发吹乱,
有的聚在船舱里交谈。
夜,这黑色的大幕颤抖着,
仿佛它的某个脏器被光撕裂。
游船上的朗诵开始,各种腔调开始,
诗歌的假音部分盖过发动机的轰鸣。
整个南湖像安装了消声器,
它的水域因此比往常更宽,
一如它此刻的沉默。
柳毅井
仿佛那是通往龙宫的一个入口,
有虾兵蟹将化身浮雕守护在阶梯两旁,
它们没有阻拦前往传书的人。
可我不是柳毅,也没有分水术,
我只是躬身站在井边,低着头,
仿佛置身于水的幽深和蔚蓝。
井的形状多像一把带齿的钥匙,
它打开了什么?君山无语,
君山更像是一个浮出水面的青木匣子,
却没有人找到锁孔的位置。
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语文课本,
若是善良和同情还不足以打开,
就给自己一个兑现承诺的机会。
芦苇荡
灿黄似箭簇根根笔挺,密密匝匝,
如同筑在眼前的一面铜墙。
我喜欢发光的物体。因为相信,
那些未曾见过的往事会在光中闪现。
仿佛枪声并未远逝,生死相许的人,
虽一次次错过,又一次次相拥而泣,
而藏匿于芦苇深处的水鸟,
从来就没有失去它们的乐园。
我也想穿行其间,一个人荡来荡去,
如江风拂过苇尖,让这无边的寂静,
发出沙沙的响声。
慈氏塔
八角七层的砖石结构,心是实的。
拒绝所有的登临。
那个被唤作慈氏的妇女仍活在唐朝,
她的心里已装满众生,
再也装不下了,
就算是一粒灰尘也显得多余。
那些耽于游历的肉身,
又如何懂得。
唯有仰望。让所有水作的眼睛,
跟整个洞庭挨在一起。
凤尾关
关羽去长沙的时候途经这里,
他用青龙偃月刀劈开过一块石头,
又在另一块石头上磨他的刀。
这些真假莫辨的石头还在,
它们卧在山中一条古道边的草丛里,
靠回忆刀子留下的锋芒度日。
我站在上面,感觉自己越来越钝,
这磨人的岁月啊,
不知还有多少关口要过。
眼前的凤尾关倒更像是一座凉亭,
不必急于过去,先坐下来讨杯茶喝,
顺便向桥下的流水打听一下未来的事,
然后像那些由着性子的鸡和鸭,
大摇大摆,走上几个来回。
麻布山
没有悬崖峭壁,
一条新修的路通到山顶。
不算长,也不算高,
容易满足攀爬之心。
有人建议到这里来租一块地,
种各种各样的疏菜。
而我只想种石头,
种各种各样的石头。
现成的种籽,黄澄澄的土,
阳光和风刚刚好,
偶尔会下一场雨,
不用除草,不用施肥。
它们会长得很慢,
有足够的坚硬,来考验人心。
它们会一直在那里,
不变质,不腐烂,也不会辜负──
那个传说中穿着麻布衣的年轻后生,
他可以站在任意一块石头上,
一眼就能望见洞庭。
当我们从山上下来,
迎面碰见炊烟和雾蔼,
它们手拉着手,像一对亲姐妹,
我种下的石头里,
必定会有它们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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